“香港人工作紧张、生活辛苦，所以在电影院首先想得到的不是教育，而是开心。这一点，对后来内地电影的发展也有深远的影响。”

以许子东的观察，在香港这片中西文化交融的土地上，才诞生了港片的黄金时代，能改编出超越原著的电影，培育了一批生命力极其旺盛的电影人。

以下是许子东为80年代的香港电影撰写的文化观察。

“还记得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么？”

文/许子东

我看的第一部香港电影叫《巴士奇遇叠良缘》，一部1978年的粤语片，讲一个巴士售票员结识一名女乘客，之后恋爱结婚共同生活的故事。我以前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喜剧电影，我以为除了我们的红色题材，电影就是日本片《望乡》《追捕》那样的剧情片，因此香港电影之于我最初的意义，就是开阔了视野。

再之后就是吴宇森的《英雄本色》，我发现香港电影不单是娱乐，还有一点豪气，那种江湖义气和警匪对立，拍得比战争片还要好看。1987年我第一次去香港、1988年开始长居，也就是在那前后，我看了张婉婷导演的文艺片《秋天的童话》。这三部电影刚好代表了当时香港电影的三种类型，娱乐片、警匪片和文艺片，与其说是某部电影给我留下了什么深刻记忆，不如说是当时那个黄金时代让我刮目相看。

电影《英雄本色》剧照

1988年我看过一个新闻，说香港700万人口的电影票房居然高过了内地十几亿的人口，而且当年看本土电影的香港观众人次高达4500多万。所以后来中国庆祝中国电影票房超过13亿时，我还和电影学院的一个教授讨论过，我说13亿有啥好庆祝的？我当时关注的倒不只是片子的好坏，还有电影工业在香港的人文生活和日常生活中所起的巨大作用。

当时香港的整个电影环境，既本土又国际化。像我就常去铜锣湾的碧丽宫戏院看欧美电影，那里每年会重放《乱世佳人》，很奇怪，今年放过了，明年还是会有一万多人看。与此同时，香港人也非常拥戴香港电影，一来是他们热爱粤语和本土文化，二来是香港电影的确很认真地考虑观众的需求。

香港人工作紧张、生活辛苦，所以在电影院首先想得到的不是教育，而是开心，这一点，对后来内地电影的发展也有深远的影响。

那两年，我也差点进入香港电影界。电视剧《上海滩》播得万人空巷，所以身为上海人的我一到香港，就被朋友带去了片场，其中一个编剧还邀请我一起写续集。他们的构思是让许文强变成地下党，我觉得我搞不来就没答应。后来还有人邀请我写关于郁达夫的剧本，不过没多久我就去美国读书了，也就没了下文。

电影《胭脂扣》剧照

1993年，我回到香港岭南大学任教，香港电影也进入了一个更百花齐放的状态。我会去院线看《赌神》《英雄本色2》这类片子，也会出于研究的需要，去看作家李碧华原著的《胭脂扣》等电影。

我个人非常喜欢《胭脂扣》，因为梅艳芳和张国荣这两个演员太绝了，而且电影整个的构思、画面、情调都延续了晚清《海上花列传》那种所谓青楼文化的气韵，像现在许鞍华拍张爱玲的《第一炉香》，就很难拍出旧社会那种颓废、绝望中的人性了。

一般来说，要拍一个名著改编的电影，电影是比不过小说的，但在香港，有一部分电影就是优于原著的。

电影《喋血双雄》剧照

这几年，越来越多人开始怀念八九十年代的香港电影。我发过一条微博，问“有谁记得什么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”，底下的评论很丰富，有人提成龙的《警察故事》三部曲，也有人提《倩女幽魂》《胭脂扣》《喋血双雄》。

神奇的是，那个年代培育出的导演和演员现在仍然很活跃，像徐克、许鞍华、刘德华、周润发，仍然在拍电影，这种生命力简直国际罕见，也难以复制。从这个角度而言，香港电影真是个奇迹，以后中国电影在票房上取得更多奇迹时，或许也应该更多检讨香港电影在文化工业意义上，之于整个大中华电影的复杂影响。